IP、选角、编剧、妆造、后期都要管，网友成了影视剧的“互联网甲方”？
8月27日，作家顾漫久违地登上了高位热搜。
事情起因，是顾漫久违地更新了《骄阳似我》下部，但很多书粉对更新内容不满意。但让讨论扩大的，是有网友怀疑顾漫此举是为影视化做准备。
在这一猜测下，大批网友涌入顾漫的微博，抵制部分演员主演这部刚动笔的小说。逼得六七年没接受采访的顾漫亲自发文道歉，并承诺在接下来的更新里斟酌仔细。
在各类剧集物料满天飞的互联网时代，选秀的全民制作人已不再，剧集的“全民制作人”悄然上线。
从IP改编、选角、编剧、服化道、排播、后期剪辑再到宣发，网友们进行着全链路“监工”。有任何不满意之处，都会大规模提出详细修改意见，堪称“甲方式追剧”。顾漫事件的发酵，更是意味着剧粉把“监工”提前到了IP写作阶段。
对于片方来说，“互联网甲方”的确可以提供好的建议，很多片方甚至公开向网友征集建议。但是，鱼龙混杂的声音同样会干扰正常创作规律，束缚脚步，造成“外行指导内行”。
那么，“互联网甲方”们是如何指导创作的？片方到底听不听“互联网甲方”们的意见？“甲方式追剧”对于行业来说，又是利弊几何？
“甲方式追剧”流程
以往由片方高层才能决定的项目启动权，如今开始被网友掌握着。
3月，柠萌影业在2023香港国际影视展上发布了2023-2024国际片单，其中提到，将与韩国制作团队联手打造古装奇幻作品《溯洄》。这一主要面向行业的片单公布引发舆论“炸锅”，许多网友指出，古装奇幻题材起源于中国传统文化，不应与韩国合拍。
在舆论压力下，柠萌影业发布声明称《溯洄》将由中方团队主控主导，但网友们的怒火仍未平息。同日，柠萌影业直接发布停拍声明，称“我们看到并非常重视大家的反馈，决定终止中国故事《溯洄》海外版本的开发与拍摄”。这样受网友影响而停掉项目的案例，几乎是行业罕见的。
立项只是个开始，选角更是网友的审判重点。
从2023年初传出影视化消息后，网友便开始对《难哄》主角桑延、温以凡的选角进行实时监督。
最初爆料男女主演为陈飞宇、孟子义时，大部分网友对陈飞宇进行了一票否决；后传出张予曦、虞书欣接近《难哄》片方时，网友又集体在官博下刷“拒绝贴”，称虞书欣气质不符，张予曦“网红脸”；随后，《难哄》传出选角王楚然的消息，甚至流出王楚然和制片人聚餐的照片；没想到8月，《我的人间烟火》让王楚然的路人缘崩盘，曾经鼓吹王楚然“天选温以凡”的网友又集体反对她参演，甚至把拒绝过的张予曦“抬了回来”。
8月末，轰轰烈烈选了大半年的《难哄》被爆仍在选角，最新传言变成了张凌赫和张予曦。但参与近半年的网友已经感到疲惫，称“实在不行别哄了”，还有网友建议干脆发起全民强实名投票，且必须有书粉认证。
王楚然被爆参演的另一部剧《猎罪图鉴2》，也成了网友“集火”的重灾区。8月初，编剧贾东岩发文称自己不再担任《猎罪图鉴2》编剧，让“加女主”的传闻再次甚嚣尘上。《猎罪图鉴2》的信息页面里，无论长评短评，清一色都是“加女主就不看”的声讨。
到了拍摄阶段，网友又免不了进行一番指导。
8月30日，《锦绣安宁》剧组发布维权声明，禁止用户在二手交易平台上兜售剧本。有网友称，起因是粉丝会对比剧本和原著，检查是否有人加戏或魔改。当他们买到剧本发现情节和原著不一样，就会在官博下进行声讨。
服化道更是审判的重灾区。
时隔多年回归剧组的唐嫣，在《念无双》的路透造型被网友批评贴头皮、显老，结果在定妆照里，造型师马上把贴头皮换成了蓬松刘海；田曦薇在《大奉打更人》里的造型被网友批评刘海厚重像条形码，不戴发包。在第二天的路透里，田曦薇的刘海就光速变薄，并戴上了发包。还有网友给《狐妖小红娘之竹业篇》刘诗诗的妆造提了7版修改意见，精细到发型、头饰、妆容、服饰，甚至给出了效果图。
依次为：《念无双》唐嫣、《狐妖小红娘之竹业篇》刘诗诗、《大奉打更人》田曦薇
前期饱受审阅，后期也不能幸免于难。《东宫》播出时，网友集体声讨跳忘川等场面剪辑混乱，剧方便直接下架重剪，还配上了网友喜欢的BGM；《长相思》梅林虐杀片段播出后，网友又涌到官博下要求重新剪辑，使得剧方直接放出“母带”云盘让网友二创；8月28日，有网友爆料《七时吉祥》也在网友建议下，重新剪辑了前期剧情。
就这样，网友从IP立项、选角、剧本、服化道到后期，完成了一套“甲方式”追剧体验。
互联网甲方”分量几何？
“互联网甲方”提了这么多意见，片方到底听不听呢？
多位行业人士告诉娱理工作室，对于网友在每个阶段提出的意见，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关注。但是否真要按照意见修改，则要分情况讨论。
IP开发阶段，文学策划小赵称，影视公司之所以花钱买IP，就是看中了粉丝基础。如果原著IP、作者网络风评差，公司在评估上一定会慎重甚至是保守。如果IP是在购买后才爆发舆论危机，通常会在编剧上做较大改动。
但一个项目从IP购买、规划、立项到拿备案号，要经历非常复杂的流程，除非涉及政策法规、价值导向等风险，否则已经立项的项目一般不会受网友影响叫停。
编剧夏夏提到，编剧的甲方只有片方，网友的意见会通过片方二次传达下来。比如有一段时间网上流行bking人设，片方就会要求给男性角色加战力buff。但项目进行到一半，如果舆论开始流行女性清醒独立，片方又会要求改女主人设。如此往复几次，就会变成一个角色形象稀碎，前后逻辑割裂的故事。为了保证自身权益，编辑甚至要在合同里明确标注出修改次数。
到了选角阶段，多位行业人士告诉娱理工作室，只要网友推荐的演员是从角色适配度出发的，他们的确会考虑。但从执行角度来看，确认演员的主要因素除了适配度，还有非常重要的三点：演员意愿、档期和费用。
选角通常的流程，是选角团队从组讯报名、推荐，以及资料库中选出一批合适的演员。片方锁定意向演员后，再向演员发送项目方案书，确定具体档期、预算，最后签约。如果涉及头部演员，主创一般会在项目初期，甚至提前三到五年就和对方谈好意愿、档期。
但剧集开发时间均以年为单位，选角也成了极其漫长、复杂的过程。其中会出现谈好的演员突然火了涨价，拍摄时间变动档期对不上等情况。演员也会出于各种原因拒绝剧本，比如演过类似角色担心形象固化，角色不符合人设等等。
“演员被网友推荐是好事。片方肯定首选的是合适的演员，如果恰巧有流量就更好。但往往气质、流量兼备的演员档期协调起来都很困难，好演员的档期恨不得排到明年年底。所以剧组基本会有几个梯队的演员搭配，最终呈现给观众的多多少少都有偏差。”参与过多个头部项目的执行制片晓晓说。
演员因路人缘差引发的的舆论危机，同样会影响片方决策。“比如像王楚然由于目前舆情，部分片方对她处于观望状态。除非她接下来的剧角色很好，口碑和路人缘被扭转，否则不太会优先考虑。”
但如果网友抵制某演员的理由，单纯是演技木、长相不好看等主观意见，主创还是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。
《苍兰诀》《浮图缘》拍摄期间，正逢《遇龙》播出，王鹤棣的演技遭到了大规模负评。但《苍兰诀》制片人王一栩谈选角时，称导演看重的是王鹤棣身上少年感的特质；《浮图缘》导演吴强也在采访中提到，演员在不同的角色中，会有不同的表达方式，和主创也会摩擦出不一样的火花，以往演过的角色并不在他衡量演员的标准当中。
最终，王鹤棣在《遇龙》播出期间拍摄的《苍兰诀》《浮图缘》中，也几乎贡献出了可以被称为“换头式”的演技，也让他一下子从“古偶丑男”跃升到“古偶美男”。
到了后期剪辑环节，网友的意见通常会在剧集上线后爆发。有影视后期告诉娱理工作室，剧集上线的版本都是片方反复审核通过的，除非艺人或剧情出现导向性问题，否则不会轻易更改。
如何面对“互联网甲方”？
对于“外行指导内行”的说法，“互联网甲方”们并不赞同。
某头部演员粉丝麦麦告诉娱理工作室，大部分“互联网甲方”都是演员粉，剩下的则是少量IP粉，主创粉。
为了让自家演员获得更好的资源，她们通常会盯着各类大IP的影视化进度和平台的片单发布，通过官微等途径安利自家演员。一旦有剧接触自家演员的消息流出，粉丝就会重点盯这部剧的班底、路透、通告单，一旦发现有不专业、增改戏等情况，粉丝就会进行系统性维权。
“过去大家对导演、编剧比较看重，但现在会更关注服化道，尤其是古装剧，因为造型会很大程度影响角色的受欢迎程度。业内的造型师就那几位，但张叔平、陈同勋、黄薇都做过有争议的造型，所以我们会严盯路透，出现贴头皮、不带发包等问题就去片方和造型师那里抗议，提出修改诉求。”
曾引发过争议的《念无双》唐嫣造型
到了制作中后期，粉丝的关注重点便是预告中的配音、滤镜、镜头剪辑是否符合预期，各种节点的宣发物料是否充足。“随着互联网的发展，电视剧的制作流程被更多人熟悉了。而且粉丝也是观众，很多时候片方是有信息壁垒的，兼听则明偏听则暗，网友的建议不算外行指导内行。”麦麦说。
随着互联网的发展，网友开始有了和业内人同等发声的权力。当这些声音的传播达到一定声量，就能成功影响业内作出的某些决策，这也使得项目方不得不正视这些舆情。
与舆论的深度捆绑也是一把“双刃剑”。互联网时代的创作者，经常要面对放大无数倍的赞誉或批评，心态难免受到干扰。比如，《燃冬》导演陈哲艺看到电影口碑两极分化时，就称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打击，目前正在努力进行心理疗愈。
作为“互联网乙方”，影视创作者更要放平心态，区分哪些意见是真正从创作角度出发的，哪些只是情绪发泄，甚至是恶意评价；其次，创作者还要分清谁是剧集真正的受众群体，而不是错把部分网民的只言片语当成主流舆论，从而被牵着鼻子走。以舆论作为解决问题的方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，倒逼创作更有可能适得其反。
“很多影视吐槽UP主为了流量，会用泛道德化的观点去骂影视作品，要求所有角色都是有道德洁癖的圣人。如果创作者被这种观点绑架，就会导致所有的角色变得扁平，也看不到作品深层次的表达。”文学策划小赵说。
很多从传统电视时代走出来的老艺术家，反而能守住创作初心，更理性地看待“互联网甲方”的意见。
著名编剧赵冬苓曾称，自己筹备《警察荣誉2》灵感枯竭时，正好看到一位UP主吐槽《警察荣誉》把四个年轻人拍“老了”。这让赵冬苓感到“当头一棒，一下子把自己敲醒了”。于是，她在这位网友的启发下，找到了《警察荣誉2》的方向，即年轻警察的职场进阶之路。
黄渤在回应观众“为什么总演烂片”的质疑时，几乎贡献出了一段满分回答。他在肯定并感谢观众的关注之后，提到如果不做出未知的选择，就会永远站在原地或舒适区；勇敢走出那一步，可能会成功，可能会失败，但这正是影视创作者需要面对的。
面对来势汹汹的“互联网甲方”，自身的实力、经验和眼界往往是最好的过滤器。三流的创作者在想怎么迎合，但一流的创作者永远在想怎么表达。
（小赵、夏夏、晓晓、麦麦均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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